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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落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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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年以前曾有人告訴我,無論多美的夕陽都代表著逝去,那天的雙殛之上,我看見了她眼底的悲傷。

時日不多,我到技術開發局工作剛滿一月,可是我深刻地了解到助手等於小廝,等於保姆,等於清潔工……綜上所述,我的工作就是:端茶倒水、打掃衛生、清理事故現場外加叫局長起床,其中最後一項尤為困難。

“喜助老師起床了!”我有氣無力的大過招呼,‘啪’的一腳踹開實驗室的大門,沙發上倒著已經睡歪了的浦原喜助。

我移過去,雙手插腰,無奈道:“以經超過上班時間45分鐘了,起來。”

那團白乎乎的東西動了動,嗯了一聲,翻過去繼續睡。

捅捅他,沒反應;端起一杯蒸餾水澆下去,沒反應;我捏住鼻子,補了一杯氨水,人家氣息均勻呼嚕打得特開心;我沒奈了,舉起拳頭還沒砸下,‘呼啦啦’幾聲門報廢了,我看過去,門口青灰繚繞,小麥色皮膚,金黃眼眸,紫羅蘭短發,健美的身形由如陽光般絢爛。

“喜助,我來啦。”那女人大步流星的走過來,嗓音略低卻透著不羈,她輕松地拎起浦原,又飛速捂住鼻子,手臂一揮,那團白乎乎的東西飛了,“你身上什麽味兒?”

浦原‘哇’的一聲慘叫,隨即乒乒乓乓落地,我倒吸口涼氣,從裏爽到外。

“初影那丫頭倒的氨水。”他理理衣領爬起來,頭發蓬亂,卻笑得春光燦爛,“夜一來啦。”

聽他這麽一說,我憤怒了,撲過去卡住浦原的脖子一通亂搖,“你聽到了還裝什麽狀,下次我一定換鹽酸!”

浦原胡亂揉揉我的頭發,“逗逗你。”莞爾一笑,又看向那個叫做夜一的女人,“很像吧?”

“像是滿像,尤其是眼睛。”夜一一手環胸一手支著下巴,笑得挺玩味,“不過嫣嫣溫柔些。”

我板著臉,開始鄙視。

夜一爽朗一笑,露出潔白的貝齒,向我伸過手,“四楓院夜一,請多指教,小初影。”我滿臉不悅,握住她的手,疑道:“為什麽你知道我的名字?”夜一捧起我的臉又揉又捏,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條縫,“因為是我取的。”

我原本嘟著的嘴現在一下張的老大,浦原指指夜一,接到,“初影,叫奶奶。”椅子飛過去,“再說話我就把你扔出去,來,初影,叫姐姐吧。”我點點頭,說:“阿姨好。”浦原笑噴了,夜一表情一僵,眉毛跳跳跳,“還是叫夜一吧,不準叫別的。”我又點點頭,沒敢說話,臉已經被捏麻了。

“喜助,小可愛借我用一天。”夜一攬著我的肩膀,單手插腰,下巴一擡,兩鬢的碎發跟著搖擺。

浦原坐回沙發上,看看我又看看夜一,“我有權利說‘不’嗎?”

夜一嘴角一揚,道:“當然沒有。”

浦原挑挑眉,扁扁嘴,“帶走吧,只有一天,這丫頭還挺有用的。”

從技術開發局出來我們已經走了很遠的距離,夜一走在前面始終一言不發,我跟在後面生悶氣,心裏把浦原罵穿了。我忍不住了,開口問道:“那個,阿……”

只是剛剛擺出這麽個口型,夜一轉身極快提起我的衣領,那時我沒她高,所以不得不踮起腳尖,她眼睛瞇得細長,聲音很危險,“最後一遍,只許叫夜一,你敢說別的,我會不高興。”我眨巴眨巴眼睛,輕聲道:“夜一夜一,我們要去哪兒呀?”她一連拍了我的腦袋數下,發出一陣短促的笑聲,“你這丫頭會做人,乖,到了你就知道了。”

瀑布汗,不管怎麽想我都覺得自己像傻瓜。

半個小時以後,我拽拽她的袖子,“我們到底要去哪兒呀?”

夜一捏捏我的臉,說:“不遠了不遠了。”

她轉身欲走,我加快兩步當在前面,“可是……”

“哎呀,你怎麽有這麽多問題呢?”

我火了,揪過她的衣領,吼道:“因為我餓了!”

夜一先是滿臉驚訝,隨即開始狂笑,拉掉我的手,捂著肚子蹲在地上,形象全無,“初影,你太可愛了!哈哈哈哈~”

太可怕了——世界如此奇妙,真是什麽物種都有。

“有那麽好笑嗎?”站在她旁邊,我突然覺得很丟人。

“不是不是,我發現你們雖然性格不同,但你比嫣嫣好玩多了。”夜一笑得巨誇張,眼尾竟能笑出幾點淚花,她伸手一抓像扛麻袋一樣把我扛在肩上,出於本能我開始掙紮,她拍拍我屁股,說:“既然你餓了我們就抓緊時間,乖一點,不然一會兒我從上面把你扔下來。”夜一往上一指,我瞄了一眼,不動了。

她雙腳輕巧的點地,整個身形宛如和天空為一體,平穩、瞬捷。風從耳畔疾馳而過,我覺得自己見到了整個靜靈庭最完美的瞬步。

漆紅門柱,青磚灰瓦,這樣的一座院落前夜一敏捷停下,我一骨碌翻下來,聽到她說:“就是這裏。”

夜一走上前去‘咚咚’敲門,然後朝我招招手,我乖乖跟過去。開門的是個女人,表面年齡與夜一相當,實際年齡不敢斟酌,她吃驚片刻便面露喜色:“夜一大人今兒怎麽有空過來?”

“別問那麽多。”夜一擺擺手,“去準備些點心,這兒有個小家夥餓了。”

我覺得自己嘴角眉毛一起抽筋,鄙夷道:“夜一,‘小家夥’是什麽意思?按人類年齡算我成年了!”她已經走遠了些,回過身,笑靨嘻嘻,臉上寫著‘就是字面意思’,鉤鉤食指,“在不過來我就打算餓死你。”

極為不滿的‘噢’了一聲,我加快腳步跟上去。

進去後我發現這裏的人和其他死神的穿著很不一樣,通體黑衣卻不及死霸裝那般寬松,蒙頭蓋臉,全身只有眼部的一塊皮膚裸露,瞬步矯捷行進間卻安靜無聲,他們像是訓練有素的忍者,又形似午夜跳躍的黑貓。

在這裏夜一似乎地位很高,那些人雖然行色匆匆,但每每路過夜一身旁均停下行禮,以‘大人’稱呼之,夜一沒什麽尊卑概念,一路上點頭微笑打招呼不下數十次。

拐進偏院,一棟日式木屋前我們停下,夜一伸手拉開門,側身讓了個身位給我,擡擡下巴,我進屋,她問道:“怎麽樣?喜歡嗎?”

環視了一下四周,我根本分辨不出這個房間的作用,目之所極,無論桌上櫃上,角角落落,都擺滿了形形色色的玩偶,而且還都是貓,“還不錯,沒什麽特別感覺。”

“沒想到你是這個反應……”夜一有些失落的看看我,走進屋裏隨手拿起櫃上的一只玩偶,沖我晃晃,“你不喜歡貓嗎?”

我聳聳肩,道:“我有點過敏,對貓。”

“可是嫣嫣明明就很喜歡。”她無限懷念的看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,眼神無比溫柔,“我一直讓這裏保有原來的樣子,十幾年從未改變,就是希望你能看看你媽媽以前的辦公室……”

“你?”我竟一時語塞,平和下來,才說:“難怪我的名字是你取的,原來你們認識。”

“對,鸞緋笑嫣,我相信這是你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。”我點點頭,夜一會心一笑,繼續說:“她真得很喜歡貓,所以我每次來都會帶一只貓的玩偶給她,她總是興奮地抱著不肯放手,像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。”

記憶中雖然沒有他們的影子,但許多年前我也常常幻想她的模樣,只是從沒想到過她會純真的像個孩子。

“還有……”夜一拉著我坐到門外的回廊上,“我們以前經常坐在這裏喝茶賞櫻,就像現在這樣。你看,每逢初春,這裏便會開出屍魂界最美的櫻花!嫣嫣擅長種花,所以這裏的花比其他的方的花期要長很多。”

夜一搖手一指,軟瓣盈盈灑灑,猶如春季一場溫柔的暖雪,櫻雨繽紛,翩躚而下,我仿佛看到了數十年前,同一片櫻樹下那個埋頭松土除蟲的美麗女人。可惜,我並沒有遺傳她這方面的基因,難怪什麽都種不出。

“想知道你的名字是怎麽來的嗎?”夜一指尖一垂,柔聲道:“就是櫻花初開時投在地面的淺影,那時候啊,她都快要做媽媽了呢,肚子有西瓜那麽大,她疼你,可你還沒出生就開始欺負她。”

我說:“看來,你很愛她。”

“那是當然,我一直把她當妹妹寵!”夜一嘴角揚起一個大大的弧,金色的瞳孔閃閃發亮,“而且我還威脅過你爸爸,說如果敢讓嫣嫣傷心就一刀劈了他。其實我原以為嫣嫣會和另一個人在一起的,那樣我更放心。”

“你是她的隊長?”我問道。

“嗯,是我把她帶進隱秘機動的,你別看她柔柔弱弱,當年我們的白打可不相上下呢!”夜一揉揉我的腦袋,笑得頗驕傲,“她是我最信賴的分隊長。”

我腦子裏對隱秘機動一點印象都沒有,於是疑道:“分隊長是什麽?”

“這裏是隱秘機動第二分隊警邏隊,嫣嫣是上任二分隊隊長。”夜一答道。

然後,我們同時陷入沈默。夜一說了很多,卻唯獨每談到他們的死因,我知道她不想說,也知道她心底的愧疚,便什麽也沒問。

放眼蒼穹,似乎一成不變,但平靜之上,是翻滾的雲海浪濤,作為一個死神,當有所察覺時,或許早已時過境遷,歲月流走,長達百年千年之久。

“打擾了。”是剛剛為我們開門的女人,她將茶水和點心放在我和夜一中間,溫和又不失禮貌地問道,“夜一大人很久沒來了,怎麽今天有空?”

“嗯……”女人的話把夜一的思緒從很久以前拉回來,她頓了頓,才道,“前段時間比較忙,一直抽不開身,今天主要是把這個小家夥帶過來看看。”

我正在往嘴裏塞點心,他們倆的目光一下集中過來,把我看得渾身不自在。

“她該不會是笑嫣隊長的……”女人看著我,臉上的表情難以捉摸,又轉過頭看看夜一,後者抿了口茶,接道:“是女兒。”那女人的表情從驚訝到欣慰再到激動,最後差一點哭出來,“太好了,原來隊長的女兒已經這麽大了。”夜一指指那個女人,說:“初影,她是嫣嫣的副官,你叫她……”我‘噢’了一聲,說道:“姐姐好!”女副官高興的眼睛都笑彎了,然後聽見‘哢嚓’一聲,我們轉過頭去發現夜一手裏的茶杯變得粉碎。

“夜一夜一。”我吃完點心抹抹嘴,“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?”

夜一站起來,雙手插腰,我坐在那裏頓時顯得特渺小,“答應一件事,我們就可以走了。”我點點頭,一擡下巴,示意她繼續說,“初影,我要你出技術開發局出來到這裏做我的分隊長。”

“啊?”我非常非常驚訝得看著夜一,又看看那個女副官,她微笑著點點頭,我沒說話,頭搖得像撥浪鼓。

“你必須答應,這是她的遺願。”夜一蹲下來,表情異常認真,“而且她最不希望你去的地方就是技術開發局。”

我搖搖頭,“還是不行。”夜一問道:“為什麽?”我說:“我剛剛畢業,什麽都不懂,況且我很喜歡技術開發局,不想換地兒。”夜一臉色沈下來,但並不是因為生氣,“我十八年沒換新隊長,都是在等你,不要任性,好好考慮一下。”

她把話說到這份兒上,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。

“不如選個折中的方法吧。”那個副官姐姐提議道,“初影不用離開技術開發局,但作為條件要在警邏隊做隊長,怎麽樣?”

“很好!就這樣吧。”我還在猶豫,夜一已經直接敲定,而且還沒有半分退讓的餘地,“還有,你要搬到我那裏住,不許說‘不’,這是為你好,今晚就過來。”

“那我回去收拾東西。”我起身欲走,結果直接被拉回去。

“你有什麽好收拾的?不要回去了,一會兒跟我走。”這女人也太強勢了吧,我覺得自己整個就一弱勢群體,食物鏈底層。夜一捧起我的臉又是一通揉捏,壞笑道:“不要擺出一副被欺負的表情嘛,只要你乖乖的我們還是可以和平共處的,以後有時間我好好調教一下你的白打和瞬步,我查過你的畢業成績,似乎除了斬擊其他三項都是優秀,好好努力,你還有待發展。”

我幹笑兩聲,心裏無比感慨:這是一個沒隱私的社會!

聊聊侃侃喝喝茶,時間便過得飛快,趁那兩個女人聊天的功夫,我趴在一邊還補了一覺,當然不是自然醒,而是被夜一捅醒的。

一般睡眠不足會導致黑眼圈、精神萎靡以及反應遲鈍,於是趁我走神兒的時候,夜一伸手一提,我不得以再次變成麻袋。

她的瞬步精煉純熟,於是我想起了很久以前聽說的——瞬神?夜一

落地,張望,這次竟是雙殛之丘。

我剛要說話,夜一食指靠在雙唇上,作了個‘噓’的手勢,我安靜了,她又伸手一指,輕聲道:“看那邊……”

順著夜一指尖的方向,我第一次看到噴薄如血的夕陽,驚嘆之餘才喃喃道:“真美!”

“以前,我也覺得它很美,而且嫣嫣喜歡,所以我們常來這裏。那時候她總是說著說著開始沈默,笑著笑著開始流淚,我問她為什麽她也從不回答。”夜一的目光望得很深,小麥色的皮膚被餘暉鍍上一層淺淺的金,“等到她去世以後,我一個人來這裏,看著夕陽西下才明白是什麽令她淚流滿面——因為,無論多美的夕陽都代表著逝去。嫣嫣她對此一直懷有深深的恐懼……”

我不知道怎樣安慰她,所以選擇沈默。

“初影,你們有著相似的眼睛!”她略微顫抖的指尖輕撫上我得臉頰,這個不羈的女人此時竟淚眼婆娑,“我……好想她。我喜歡看她那雙眼睛,可是也很害怕。現在想起來,我竟從未看懂過,就連她最悲傷的時候,我都沒能讀出一點點暗淡——從那雙眼睛裏……”

“夜一,好好哭吧。”我把她摟進懷裏,輕拍那雙微微顫抖的肩膀。

從看到她的第一眼,我便知道四楓院夜一是一個堅強的女人,那麽她心底的脆弱就不會輕易示人。

餘暉逝去,黑暗取代了光明,這是一個無星無月也無夢的夜晚,雲層之上,夜幕之下,流淌著動人的悲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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